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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雲書院自來便有雅集游宴之風,或十日一會,或月一尋盟,乃京畿文風鼎盛之地。秦朗跟裴元珩向來不碰這樣的地方,如今驟然踏足,裴元珩臉皮厚還好,自始至終都沒看周圍一眼,秦朗臉皮不及他,被旁邊似有若無的打量給弄得渾身不自在。

他快步趕上裴元珩,有些後悔自己跟著過來了:“我怎麽感覺這些人都不喜歡咱們呢?”

“這有何妨,你不是也不喜歡他們?”裴元珩就沒把這些人當人。

秦朗嘀咕:“都不喜歡,過來不是找罪受嗎?”

裴元珩確實不喜歡這種虛與委蛇的場合,但是一想到能給裴元璽添堵,他還是能忍一忍的。系統曾提過,裴元璽曾走了狗屎運,在番外裏撿到了一個寒門出身的厲害學子,數年後官至宰相,成為裴元璽的左膀右臂。可惜他不知道這人叫什麽名字,否則一早便去偶遇了。

但願他今日在這書院裏。

不多時,二人便走到了亭子中。書院請來的文人大多聚於此,裴元珩因為晉王這層身份,書院也派了人前來迎接。

來人自稱是書院的林先生,約莫四五十歲,不似尋常讀書人纖瘦,臉盤圓潤,五官又極為聚攏,裴元珩看著總有種地大莊稼少的感覺,很怪異。

林先生對於被趕過來接待晉王一事很是不滿,今日場中這麽多貴人,為何偏他被分到了晉王這裏。心中不願,面上便帶了些出來,將人引入席位之後不鹹不淡地問:“王爺知道咱們書院文會的規矩麽?”

裴元珩泰然坐下:“願聞其詳。”

林先生心中鄙夷,但仍將規矩說了一遍,免得晉王不懂規矩毀了整個文會:“此處用的是流觴曲水的舊例,羽觴順流而下,停在誰身邊誰便得賦詩一首。今日的題名乃是春日,晉王不若先想好,再參會。”

秦朗感覺自己被瞧不起了,不服道:“我們還需要先想?”

林先生笑而不語,懶得同他們爭辯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,繼續道:“流觴曲水後便是作畫了。四十多位文士以山水為題,以半個時辰為限,即興作畫。王爺好生準備吧,今日吟詩作畫都要評述名次的,王爺若是準備妥當,沒準也能像太子殿下一般能拿個魁首當當。”

最後一句甚至帶了些嘲弄的惡意了,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晉王糊塗?

說罷,外頭人影攢動,談笑聲漸起。

林先生踮腳一看,原是太子殿下與刑部尚書來訪。

他立馬拋下裴元珩二人,轉而去湊裴元璽的熱鬧。能往太子殿下跟前湊的機會可不多,有這樣的熱炕,誰願意燒晉王這口冷竈?

秦朗氣壞了:“這群狗腿子,就知道阿諛諂媚!”

裴元珩冷颼颼地凝視遠處,這樣的情況自小到大他已經體會過無數次了。從前他得忍著,現在,沒有必要了。

等到裴元璽入座之後,文會才正式開始。

眾人環坐在水渠旁,上游第一位乃是今日的東道主,書院的杜山長。杜山長並不參與吟誦,在上游放置好酒盞任其順流而下,巧的很,第一杯剛好落在了裴元璽面前。

裴元璽熟稔地取過酒盞一飲而盡,醞釀片刻,一首詩便成了。

眾人立即喝彩,左右有小廝奉上筆墨,裴元璽將詩句寫在紙上,由小廝張貼在一旁的粉壁前。

周圍又響起滔滔不絕的誇讚聲:

“太子殿下的墨寶,奇險率意,變幻靈動,欹正相生,叫人嘆為觀止!”

“我等便是再苦讀數十載,也未必有殿下您的造詣。”

“殿下所作的詩也是極好,文不按古,匠心獨妙,妙哉……”

秦朗掏了掏耳朵,偏過頭嘟囔道:“這些人真的是遠近聞名的儒生麽?我怎麽覺得他們不僅眼瞎還心盲呢,那首詩我聽來不過平平,沒什麽出彩的。”

裴元珩隨意地道:“有什麽好奇怪的,這些人都是眼晴長在屁股上,只認衣冠不認人。”

聞言,端坐在下游方先生身後的顧槿安悄悄看了過來。

方才那話說得促狹,盡管這文會是他們書院舉辦的,可顧槿安聽到他們阿諛諂媚也覺得不齒。不過他只是一介窮學生,幸得山長憐憫才能在書院中就讀,縱然有所不滿,卻也不敢跟晉王殿下似的出言譏諷。

裴元璽沈浸在眾人的稱讚之中,不期然看了裴元珩一眼,忽然斟滿酒水,往下一遞。

酒盞穩穩地停在裴元珩面前。

四下皆靜,眾人都為害怕晉王出醜,毀了整場文會。

顧槿安也好奇地偏了偏頭,晉王真的會像傳言那般不堪嗎?

萬眾矚目之下,裴元珩信手一撈,修長的手指勾著酒盞順勢取出,他並未飲下,只是撂在一旁。

很顯然,他看不上這杯酒。

裴元璽臉色奇差,但還是“好心”提醒道:“二弟,按著規矩,你需得賦詩一首。”

裴元珩其實不擅作詩,他會寫文章,書畫皆通,但唯獨作詩沒有靈氣。系統曾腹誹他肚子裏全是心眼,找不出一丁點兒文墨。只是裴元珩前世學了那麽多唐詩宋詞,再無靈氣,好歹也會仿寫吧,閉著眼睛便能造出一首。

裴元珩不假思索地念了起來,仿的是蘇軾的名句“春未老,風細柳斜斜。試上超然臺上看,半壕春水一城花。”

清新雋永,超凡脫俗。

秦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裴元珩,他就說嘛,裴元珩才不會那麽廢呢,這人從前都是裝出來的!

裴元珩兀自念完,也不看這些人作何反應,直接揮毫寫上。

小廝楞楞地接過,看過一眼後略顯震驚,半晌才將晉王的詩也貼在了粉壁上,與太子殿下的詩貼在了一處。

眾人回頭看時,相繼沈默。

先前晉王那首詩作的出乎意料也就罷了,怎麽字也寫得這麽好?都說見字如見人,晉王為人不怎麽樣,但是一手字卻行雲流水,剛柔相濟,牽絲勁挺,這字……不像是個不通文墨的廢物王爺寫出來的,尤其是貼上去之後有了對比,好像,貌似,比太子殿下的字還好看一些。

但凡看出來的人,都緘默了下來,這要如何評判,若是誇獎太過尷尬,若是貶低,對著這樣一副字他們也不能昧著良心詆毀,是以便只能沈默了。

顧槿安也驚訝地看著晉王,原來人盡皆知的傳言也有誤,晉王哪裏是胸無點墨,人家分明是胸有丘壑。沒了晉王對比,太子的文采尚可誇讚;有了晉王,顧槿安頓時覺得眾人對太子殿下其實也是過譽了。

鄭厭瞅著太子殿下那張越發陰沈的臉哀嘆一聲,他也想不通太子為何偏要跟晉王作對,眼下只有他出來打圓場了,鄭厭輕咳一聲,朗聲道:“沒想到晉王準備得這樣好,真叫人刮目相看呢。”

一句話便將裴元珩的詩說成了事先準備的,至於是晉王所作還是請人代筆,那就見仁見智了。

眾人也露出了不失禮貌地微笑,下意識忽略了晉王的字,又鬧著讓杜山長再放一盞酒。

鄭厭擦了擦頭上的汗,擡頭打量起了晉王,剛好碰上對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,於是又迅速低頭。他知道晉王已經給他記上一筆了,但沒辦法,明面上他還是太子殿下的人,不得不維護太子的顏面。

只盼著晉王這些日子高擡貴手,少折騰他一點。

一場鬧劇之後,眾人都怕了,心照不宣地避免再將酒盞放到裴元珩跟前,反而裴元璽又接過兩次。

他因事先有了準備,所以並不露怯,但總歸還是跟從前不一樣了。有了裴元珩的打岔,裴元璽想象中大放異彩的場面始終未曾出現,旁人的恭維聲在他聽來也覺得索然無味。

可文會遠沒有結束,不論裴元璽覺得多掃興,還有下一場。

下一場是作畫,裴元璽自幼便有名家傾囊相授,他自問不輸任何同齡人,自然也不會被裴元珩比下去。再有天賦也需得經年的苦練,他不信裴元珩還能一鳴驚人。

秦朗興沖沖地與裴元珩交頭接耳:“待會兒還要作畫呢,你應該不會叫那人比下去吧?”

他看過裴元珩畫的畫本子,從前他在宮裏讀書時有一回被先生打了嚎哭不止,裴元珩隨手便畫了數十頁的小人,連在一塊兒還能動,活靈活現的。但是除此之外,便再沒有見過裴元珩的畫了。

裴元珩依舊囂張:“等著看吧。”

裴元珩鎖定了裴元璽,臉上頓時洋溢出笑意,筆直地走向裴元璽。他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惡心裴元璽,絕不能放過任何一次機會。

二人並肩,都是錦衣華服,清新俊逸,外人瞧著只覺得賞心悅目。

裴元珩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,都是一個爹生得,但是他母妃比皇後個子高,裴元珩自然也略高於裴元璽。雖只高了這麽一點兒,但已然足夠了。

裴元璽擡著下巴,似乎看明白了對方眼中的譏笑,運了運氣,到底還是在人前忍住了,端著兄長的架子,親和地道:“為兄還從未見過二弟的畫技,屬實叫人期待。”

裴元珩似笑非笑:“你很快便能見識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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